《给少男少女》这个书名,表面看上去很“粉”,实际是一部跟少男少女们谈谈生活和修养的书;更细腻地看,是一部有关读书与生活、爱的艺术、大自然的乐趣的书,类似朱光潜《给青年的十二封信》。
当年,我买下这书时,荷尔蒙和多巴胺正处历史峰值位置,但吸引我的倒不是“少男少女”四个字,而是作者“李霁野”三个字。
入手时,李霁野写过点什么,全然无知。跟几乎百分之百的读者一样,我在鲁迅的著作尤其在《鲁迅书信集》《鲁迅日记》里知道有“李霁野”这么个人;而且,“李霁野”出现次数相当多,因此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与鲁迅非同寻常的关系。
李霁野,安徽霍邱(今安徽六安市叶集区)人,曾就学于燕京大学中文系,担任过台湾大学外语系主任、南开大学外语系主任等职。
从1924年冬初见鲁迅,至1936年4月最后一次看望鲁迅,李霁野始终自许为鲁门弟子,服膺鲁迅的人格和学问,之后又以宣传鲁迅为职志。举个例子说,李霁野认可鲁迅倡导的“直译”并付诸实践。我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买到茅盾《世界文学名著杂谈》,记得茅公对《简·爱》的两个早期译本——伍光建的(1935.9)和李霁野的(1936.9)——作了比较,充分肯定后者比前者在忠于原著上要高明些。
除《简·爱》外,李霁野还译有陀思妥耶夫斯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吉辛《四季随笔》、欧玛尔·海亚姆《鲁拜集》等世界文学名著,俨然以翻译家身份跻身文坛。
其实,李霁野还有小说集、散文集、杂文集、诗歌集、回忆录、海外游记集、文学理论研究集、古典文学评论集等行世。但就影响力而言,译品《简·爱》和随笔《给少男少女》为最。
《给少男少女》所收文章,是1944年李霁野到四川白沙女子师范学院任教时为学生们所做六次演讲的记录。李霁野在序里说:“我讲前只将要讲的意思写个很简单的纲目,讲过原想随风消失,并不想将原稿写出来……不过听讲的同学很热心,认真,不仅不苛责我言之无物,却还督促我写下讲稿,我也就不怕显露自己的穷酸相了。”那六篇讲稿, 后来由李霁野的老友、名作家章靳以集成一册,交付巴金主持社务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被誉为 “亲切坦白的教育”。
薄薄一册,连序带附录共116页,但含金量很足。且看它所收六篇文章的题目:“读书与生活”;“桃花源与牛角湾”;“至上的艺术——爱”;“试谈人生”;“‘严父慈母’的新估价”;“漫谈食睡哲学,希腊悲剧,包公案,性别及其他”;外加一篇附录“校门内外”,基本覆盖了少男少女生活的主要方面。
我之所以认为该书“含金量很足”,缘于它不仅直接切入学生们可能面临的实际问题,而且金句迭出,令人目不暇给。比如,“我们和十个人相交,未必有两三位可以成为朋友;从书中所得到的友谊温情,比例却比较高”;“人生确是无常的,不过人生的可爱处也多半就在这无常”(《试谈人生》);“不浇水,花是要枯死的。没有体贴入微的培植,爱也要枯死。要‘动员’我们天性中最好的一切,才可以有使这种艺术达到完美地步的希望”(《至上的艺术——爱》);“空想的人是可爱的,严肃的人是可敬的。过分空想的人因绝望而疯狂,过分严肃的人因怀疑而悲观,因悲观而毁灭,是人生的大悲剧,人类的大损失”(《附录·校门以外》)……深得迅翁思想精髓。
《给少男少女》既具推心置腹、和风细雨的亲切,又兼旁征博引、信手拈来的机智,使我读来舒服和过瘾。我甚至以为,从体贴实用和接受美学的角度评论,《给少男少女》要超过《给青年的十二封信》。
大概在2015年,有家出版社再版了《给少男少女》。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惜,它删去了原版“附录”里极为重要的一篇《校门以外》,新设“附录”塞进了7篇文章,其中多数与“少男少女”的实际生活不是很贴,如《忆鲁迅先生》。喧宾夺主就不谈了,重要的是,那些篇什脱离了70年前的社会环境、生活场景以及写作情志,从而冲淡原版一以贯之的“亲切”和“机智”,变得不纯粹了,令我不爽。
故而至今,我仍然时不时地要翻阅一下自己收藏的旧平装《给少男少女》,即使每次那些发黄发脆的纸张总要多多少少被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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